吞吐2015米蘭設計周

今時今日，有誰還在講真話？這個連一提出來首先會叫自己無地自容的話題，的確是最勇猛也最沒有包袱的人和團體才能響亮回答。荷蘭設計教育首席學府Design Academy Eindhoven就衝着世博食物大主題而來，爆炸性的以禁忌話題「Eat Shit」吃屎為年度大展主題。展出歷屆學生的實驗性畢業作品，探討的都是當世國際間引起爭執異議的相關食物、耕種、營養、排泄、「廢」物、都市化、能源、醫療、身體、設計與創作等等日常生活文化議題。觀點獨特，言論尖銳，叫觀者反覆思索，收穫良多。而學院新設立的學系「Food Non Food」，邀來以Food Designer身分在設計界打響名堂的早期畢業生Marije Vogelzang作系主任，統領一眾學生在現場設立的實驗室內上課，探討這個道在屎溺的不可輕視的母題。www.designacademy.nl（圖：Dada Zender、黃美蘭）

歐陽應霽引路（圖：Dada Zender、黃美蘭）

德高望重老牌Zanotta，連產品catalogue也追憶墨鏡王導花樣年華，把上世紀中的自家經典家具復刻又復刻。如1935年Gabriele Mucchi的躺椅Genni、1954年Carlo Mollino的躺椅Gilda、1957年Castiglioni兄弟的單車座搖椅Sella，與小量新品拼湊一下賣個乖——最方便莫如把1968年設計的豆袋Sacco換個也並不很今天的花紋外套，實在我見猶憐。www.zanotta.it（圖：Dada Zender、黃美蘭）

芸芸家具老牌中，堪稱量產單椅之始的Thonet chair，一直是眾多建築設計師心中座椅的原型。如何設計如何改進這一把看來優美得無懈可擊的椅子，是人生終極挑戰。品牌主腦有野心有魄力，近年一直找來各路優秀人馬，對產品造型和質材不斷開發，矢志延續品牌傳奇﹕今年一口氣推出的是Michelle De Lucchi、Nendo、Nigel Coates及Martino Gamper的作品，最得我心的是Gamper先生的大圈小圈圍椅，這才叫傳承和創新。www.thonet.de（圖：Dada Zender、黃美蘭）

上世紀七十年代Pop Art設計大牌Gufram最懂得嘩眾取寵，人身等高塑料仙人掌、大紅唇沙發、埋人野草叢沙發，一出市場就成話題經典，叫人又恨又愛。沉寂多時，近年聲勢回勇，拉攏設計壇怪咖如Karim Rashid、Fabio Novembre等等力助，伙同搞怪藝術團隊Toiletpaper，把經典惡搞之餘又推出放大版海綿肥皂和塑料墓碑。今年靠攏Wallpaper雜誌場館搶曝光，但新品不值一哂，唯有繼續搬出舊貨，且找來攝影師Alberto Peroli拍了一輯風格造型大片印成產品目錄，吃軟怕硬，算是交了功課。www.gufram.it（圖：Dada Zender、黃美蘭）

好趁兩年一度的燈飾大展，燈飾界龍頭老大Artemide傾力主打建築師Philippe Rahm的Spectral light系列。只見一支支可以調校成不同顏色亮度的試管狀燈柱作不同排列組合，好一場電磁波長的光境實驗——那邊廂創作人在作科學解說，闡述波長調控對人對動植物的身心影響，那邊廂觀眾只覺身處夜店好迷幻——加上來自Atelier oi設計的旋舞燈罩Les Danseuses，只能招朋喚友舞吧舞吧舞吧！www.artemide.com（圖：Dada Zender、黃美蘭）

Fritz Hansen這個北歐老牌一向表現積極，但今年也收斂放緩，邀來丹麥畫家Tal Rosenzweig替旗下大師經典Arne Jacobsen的「7」系暢銷單椅多配出九個顏色，紫、紅、泥黃、駝棕、天藍、粉紅……從椅身到椅腳一色過，各取所需。而合作多年的西班牙設計師Jaime Hayon的新品沙發單椅Fri，也只是前年另一款設計的微調版，可謂慳水慳力。www.fritzhansen.com（圖：Dada Zender、黃美蘭）

日本設計品牌Nendo創辦人Oki Sato佐藤大，單就去年就與國際間超過二三十家家具及家品品牌設計生產了涵蓋各個生活內容細節的產品。從門到椅到行李箱到水瓶酒杯碗筷到桌椅衣櫥以至巧克力——貫串所有作品的Nendo調性可以說是西方消費者眼中的東方式簡約風格。這種四両撥千斤的技巧在受眾人讚賞的同時，也引來不少詬病，尤其是一向專注把一件事做得透徹專注的某些日本國人，根本就不能接受這種輕率多產的作風，而比較實際的我對新品的些許懷疑就是中看不中用。www.nendo.jp（圖：Dada Zender、黃美蘭）

冲着2015年米蘭世博的喜——事到如今看來是憂。一眾跨國家具家品大牌都或多或少應應景，從今年五月到十月底的展覽期間，在米蘭市內各處各佔山頭，舉辦短期以至長期展覽，硬性或軟性的宣傳自身品牌。展覽主題太多配合今年世博的「Feeding the Planet, Energy for Life」這個食物主題。所以宜家家居這個大眾品牌也在城內設立臨時展覽和展銷場地，設置介紹廚房和飲食新方向的展區、餐廳、廚房實驗室和工作坊，計算精準對正目標客群。一路暢銷的肉丸小吃也來個2.0蔬菜丸版本，要征服你的心之前先征服你的胃。（圖：Dada Zender、黃美蘭）

說實話，米蘭設計周場外場內不下四五百個展覽項目，十居其九點九都是商業背景的內容，或多或少都有宣傳產品的成分。看的是主辦方和策展人如何拿揑輕重平衡利害，讓內容的真確、參展人的初衷有所表達發揮。今年最叫我感動的首先是意大利國寶級建築設計大師Michele De Lucchi在主會場裏策劃的以「The Walk」為主題的空間裝置和家具燈飾配搭，提出自古以來影響哲學、文學、醫學、藝術、電影和媒體的個人和集體成果的一種人類行為﹕行走，正是引向新世代工作空間結構和工作模式的關鍵。這個既熟悉又新鮮的話題，就在會場的行走中得到認識體驗，引起共鳴反響。www.inexhibit.com（圖：Dada Zender、黃美蘭）

既有集體行動，亦有單打獨鬥。米蘭家具展主會場內的衛星展從來就是新晉設計師登場曝光的好地方。相識的多位台灣、香港及中國內地設計師好友都先後在這開始登上國際舞台——今年登場的「素生」so zen工作室以「竹織」概念轉化成鋼材單椅。「平仄」ping ze品牌也從傳統家具出發在形體和結構上改造革新。再有「弗居」主持人在做泥土與耕地作物的實踐，「意外設計」在以木作棄料研發生產案頭文具……點滴累積實戰經驗，在遠在近的設計有心人都在為他們打氣！www.sozen.cn、www.pingze.cn、www.forgotong.com、www.ey-products.com（圖：Dada Zender、黃美蘭）

外出闖蕩多年設計事業有成的西班牙設計師Andreu Carulla終於決定移居回故鄉Banyoles，一個Girona城外的小鄉鎮。在那熟悉的地方，他可以讓三歲小女兒聽完故事後隨意塗鴉——後來他竟然將這塗鴉發展成一套充滿童趣的餐具。他又可以繼續跟日本客戶溝通，發展一組可以隨意摺折的錫製食器。在這個網絡時代，遊牧與定居其實都是相對又相承的狀態和方法。最要緊的是心情好，創意足，工作順利愉快。www.andreucarulla.com（圖：Dada Zender、黃美蘭）

賣的並不是什麼超前設計，而只是一個簡單又叫人嚮往的或遠或近的目的地以及氛圍。以牛仔面料服飾起家的意大利品牌Diesel，跨界推出的家用品牌也有幾年光景，聰明的伙同燈飾品牌Foscarini、家具品牌Moroso、生活家品Seletti，自家做回最熟悉的styling，如此這般，一季比一季更準確完整，以中價位針對的中產市場，顧客樂意埋單！今季的「星空間」主題竟叫我也心軟心動。www.diesel.com（圖：Dada Zender、黃美蘭）

來回米蘭和西西里首府巴勒莫工作和生活的意大利設計師Vittorio Venezia，念念不忘西西里家鄉傳統鐵匠做鐵皮油壺的造型和技術。這回在衛星展登場，抬頭就看見一系列質材相同但造型各異的油壺變身的燈罩，低頭又看見以燒烤爐板變身的單椅和單桌，輕鬆幽默的向手工藝傳統致敬，無他，其實是為食基因促成。www.vittoriovenezia.com（圖：Dada Zender、黃美蘭）

如果你跟意大利人開口談設計，然後竟然沒有順水推舟講飲講食，那實在是不成體統。來自Tuscany的設計團隊ZPStudio以古雅典哲學家Diogenes的故事為創作源頭，記載中這位先哲只帶一手杖、一斗篷、一背包和一個碗就浪行雅典城內外。遇上男孩從他掬起的兩手中喝水，他就馬上把碗都丟了，因為男孩教會了如何可以再簡化生活——所以這回用上Tuscany當地二十種質材和工藝去做形態體積相同的碗，也是一個多少和取捨的現代反思。www.zpstudio.it（圖：Dada Zender、黃美蘭）

終於等到大師出場作壓場示範，雖然真不敢問口問價錢。一向心儀的德國家具品牌E15，一向尊崇的建築大師David Chipperfield，一系列喚作Fayland的實木長桌、長椅Fawley、單凳Langley。簡單利落一貫大師優雅風範，言傳身教何謂造型何謂比例何謂輕重拿揑調控。www.e15.com（圖：Dada Zender、黃美蘭）

中國同胞並不陌生的英國設計師Tom Dixon（因為山寨A貨亮遍全國！），單打獨鬥多年也算闖出個名堂。雖然每年在米蘭設計周的個人作品大展都落得像個展銷散貨場，但今年頭頂兩款新作吊燈Lens及Melt，還是叫人眼前一亮，一不小心回到disco disco的迷幻夜場年代。www.tomdixon.net（圖：Dada Zender、黃美蘭）

除了每年趁旅遊日本還可以在百貨公司買到西班牙女設計師Sybilla風格強烈的印花棉手帕，已經很少聽見她的創作消息。所以今年在西班牙地氈品牌Nanimarquina的攤位上喜見她的回歸，設計後由巴基斯坦手工藝人製作生產一整系列喚作Melange的地氈作品，圖案簡潔強調配搭組合，很有失散重逢的感動。www.nanimarquina.com（圖：Dada Zender、黃美蘭）

由扎根杭州，面向世界的「品物流形」設計總監張雷策展的「融 Rong」當代設計展，不知不覺已進入第三年。每年在米蘭設計周登場，都會引起媒體和觀者的熱烈讚賞回應。長達五年的策展計劃，針對五種材質﹕竹、絲、土、銅、紙，都是杭州當地材質和手工藝傳統。以當代設計理念和手法解構傳統，以當代設計語言和形態將研發心得呈現，看此輕巧雅淡恬靜出塵的十多種類展品背後，實在是一步一個腳印的克難考驗。貴在堅持，成就在望。www.handmadeinhangzhou.com（圖：Dada Zender、黃美蘭）

一味好玩一味開心，走進Magis展場我的目光焦點永遠不會放在那幾位明星級設計師作品身上。倒是馬上留意他家的兒童家具副牌Me Too又有什麼新搞作。童心未泯的Eero Aarnio老先生招徠Happy Bird造型單椅，Floris Hovers就來CARtools積木組合，Rogier Martens的手推車單椅動靜皆宜，都想要都想要都買給我。www.magismetoo.com（圖：Dada Zender、黃美蘭）

美國傳奇軍用鋁金屬單椅品牌Emeco，近年一直致力以回收廢料及環保可持續質材作生產原料。2015展場中發表由英國設計師Jasper Morrison設計的Alfi系列，椅身用上的是92.5%回收塑料與7.5%木屑的混合物，椅腳是由Amish工匠手作的當地規範種植採伐木材，造型是Morrison一貫的Super Normal風格，舒服就好的同時有魔鬼細節。www.emeco.net（圖：Dada Zender、黃美蘭）

潮流生活雜誌Wallpaper從來毁譽參半，主要的批評是不滿其編輯大方向太受商業客戶操縱，種種言論和動作都幾乎是軟廣告，報道的內容也偏重高大上群體消費，報喜不報憂。所以持此觀點來看Wallpaper每年一度的handmade大展，就更覺這些高級訂製的獨家產品太缺人間煙火氣，以至純屬裝飾不切實際。什麼時代什麼背景什麼人幹什麼好事壞事，明眼者看得一清二楚。唯是一個取得太直接坦白的展覽題目露了馬腳﹕「Eat me! Drink me! Tell me that you love me!」。www.wallpaper.com（圖：Dada Zender、黃美蘭）
米蘭春光明媚滿城開花的同時，老天忽然無情亂撒冷雹，竟有點逆反的天在做人在看（也只能看）的荒誕。
因為設計周，也因為正準備舉行的世博，米蘭城內塞滿了相關不相關的人。有人在看，有人在摸，有人在偷，有人在搶——狂亂大時代，如果還以為可以那麼單純乾淨的過着好好小日子，那只能說是白活一場。
顯赫家具名牌如Kartell、Vitra、Molteni & C、B&B Italia、Zanotta、Moroso等等等等，在主流時尚結構崩壞的關口，只能保守的以大量復刻小量新品作為營運策略自救，美其名向這個那個傳統和流派再三致敬，設計「重任」也只能押注在三五出道已久的知名設計師身上。中生代中型品牌如Magis、Diesel Living、Foscarini，稍稍靈活，也只能一味訴諸感情，專攻在social media表現活躍但不見得開心的廣大客群的脆弱小心靈，給大家一個沙發墊像肩膊一樣傍着盡吐鬱悶。又或者以為食小聰明勾引吃貨，回家吃飯的一切家居配套是無限膨脹的高收視主題。至於既取西經亦企圖偷渡輸出東方生活藝術神髓的一眾亞洲設計師，在孤獨克難的充當文化大使的同時，真正有經濟收益的其實寥寥可數。再回頭，也只有庫房充裕熱心公益的個人或團體，堅定不移得近乎神聖的學術及教育機構，以及那些死心塌地為人民服務的老中青設計師，能在花多眼亂眾聲喧嘩中保持清晰意念探索多元角度，以各種展覽、研討會、工作坊呈現各種觀點方法態度，為2015年的米蘭設計周挽回些許光彩。
米蘭一路行走，從二十七年前彳亍至今，勞累但仍然興奮。所觸所感，再一次認定所謂設計絕不是設計師創作人一時奇思妙想，只有放在大時代風向形勢和社會政經國際事件當中，所謂設計才有文本和語境的依歸。面前人事物，每回初見亦是重逢，美妙不過如此。
■info
第54屆米蘭國際家具展/2015米蘭設計周
日期：4月14日至19日（已完結）
地點：新米蘭國際展覽中心（Fiera Milano Rho）
展品：家具、設計、廚衛、兒童家具及文具、藝術品等創意作品
文：歐陽應霽
圖：Dada Zender、黃美蘭
編輯﹕梁小玲
電郵﹕lifestyle@mingpao.com